Wednesday, June 25, 2008

旅途看書人


「……或由她看書時專注的鼻樑,以及她不多移動的身軀,這些在在提供一份安靜的氣味。這安靜的氣味不啻把旅途中的想像世界與視野空間竟然拉展得開闊了很多,不止是車船行駛所需的時辰而已。」(〈旅途中的女人〉舒國治)我同意舒國治的話,旅途中看書的女人的確別有味道,特別是身在陌生的地方,隔了一段距離的看一個人,更使人與物都添了一份神秘的感覺,遙遠的遐想。不過,近年這種觀察旅途中看書人的機會已漸少了。在香港,閱讀風氣不盛,在車上打機的人越來越多,看見他/她們咬牙切齒,青筋暴現的樣子,實在很難找到甚麼「安靜的氣味」。日本人以往很喜歡在車上看漫畫和小說,但近年卻也有減少的趨勢。我手頭沒有確實的數字,但從最近到日本旅行得到的印象,卻發現年青人似乎較愛在車上「玩」電話。「玩」電話者,包括發短訊、電郵和上網,閱讀書本的相對減少了。其中一個較深的印象是圖中的女孩,她在從大阪到高松(四國)的旅途中,全程看著電話,時而急急按鍵,時而低頭暗笑,窗外景色,一眼都沒看過。世代不同,喜好各異,貶此抑彼,並不適宜;不過對我這個旅途中的旁觀者來說,風景似乎還是以前的好。
其實無論看甚麼都好,投入的時候,「滋味」仍是共通的。年前在英國坐長途火車時遇到一個男人,旅途中他一直抱著卡爾維諾的小說在低頭閱讀。一般來想,看這類書的人的知識水平不低,應屬文人雅士了。男子初時也確是斯斯文文的在閱讀,但漸漸進入忘我,或應說是忘形的境界便原形畢露了。他一手拿書,另一手則忙個不了,先是咬手指,繼而搔頭抓腦,然後還將手指伸進鼻中作深度鑽探。最後,書要翻頁了,他理所當然地將同一隻手指放進口中點一點舌頭的唾沫,順手翻書。以上的動作一氣呵成,周而復始,直至下車,看得我目定口呆。由他投入的表情,我發覺原來讀書人一投入於書本世界便進入忘我境界,全情的享受讀書之樂,理他甚麼儀態、丰度。
旅途中,看書、看人、看人看書、看風景,真的目不暇及啊!

Monday, June 16, 2008

邊緣閱讀

下雨天,讀書天,前兩天在書中讀到以下的一段話:

「種族排斥的歷史是由以下行為推動的:將種族化劃分深深地嵌入普通的推理過程和各種各樣的道德觀念之中。一件『種族知識』的科學外衣讓種族身份正規化,使其具有似乎是真實的普遍意義,並賦予它權威和正當性。當種族被視為一件基本的範疇性東西時,它便通過命名和評價這二重行為,變成一種權力運作。恰如戈德堡解釋的那樣;『通過在思維的層面上給事物命名或拒絕給事物命名,(事物的)存在或得到承認或遭否認,意義或遭到肯定或遭到忽視,生物/人(beings)或被升高或被貶抑得無影無形』。」(Re-mapping Literary Worlds. postcolinial pedagogy in practice,教育科學出版社有中譯本《重構語文世界──後殖民教育實踐》)

其實,透過命名和評價而進行的權力運作又豈止於種族排斥?在我們的身邊,就有無數這樣的事情發生。試將「種族」兩字代以專業、職位、學歷、語言、文化……或任何其他名詞,你發覺原來都同樣適合。打開報紙,原來每天都有這樣的事情在不同地方、不同層面進行。現代人重視知識,強調專業,追求規範,但在建立權威和正當性的同時,又有多少人或事物已被推到邊緣?

處身邊緣,有人爭取向中心靠攏,有人極力抗爭,更多的默然接受。最利害的是薩義德,他認為知識分子的邊緣狀態可以使人解放出來,不再總是小心翼翼,擔心使同一集團的成員不悅;又可以使你看到一些足跡從未越過舒適範圍者錯過了的東西(《知識份子論》)。我們這些小人物當然不敢自比於薩義德,但身為遊離於中心與邊緣的人,借用他的說話,聊以自慰,也算自勉吧。

Tuesday, June 10, 2008

消失

會議後,阿里如常回辦公室。電梯抵達一樓,他掏出鑰匙準備開門。突然,他發現原來房門的位置,只有一幅空白的牆,房門不見了,旁邊寫有他的姓名、職位和房號的牌子也不見了。阿里心想必定又是走錯樓層了,近來為了擴充部門的事,搞得頭昏腦脹,這已不是第一次進錯電梯、搭錯車。他退回電梯大堂一看,沒錯,的確是一樓,發生甚麼事?他沿著原路再走一次,3106、3107、3108、3109,其他的房都在,但就是不見了3107A,他的房間不見了!想了一下,他用安裝在走廊的內線電話打到物業管理部。
「喂,我是3107A的阿里。我剛開會回來,發覺辦公室不見了。」
「辦公室不見了?甚麼意思?」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說。
「我找不到我的辦公室。」
「找不到?會不會是走錯了?」
「沒有。今天有沒有辦公室改建工程?最近有很多新部門裝修,會不會因此將我的辦公室搬了?」
「據我所知沒有。」
「那為甚麼我的辦公室會不見了?連房門、名牌都沒留下。」
「你等等,我來看看。」

五分鐘後,一個穿著制服的男子出現,他扳著臉走到阿里面前。
「是你打電話的嗎?」
「是的。」
「我和你去看看。」阿里和他一起走到房門原來的位置,制服男子向牆的方向隨手一推,辦公室竟然就出現在眼前。
「這是你的房間嗎?」男子瞪著阿里說。
「是,是的,但是……」阿里張口結舌的,不能言語。
「那沒事了吧?」
「……沒事了,沒事了。」
阿里回到房中,百思不得其解,為甚麼明明存在的會消失了?他不敢再離開房間,恐怕出去後便不能回來,因為顯示他的辦公室曾經存在的痕跡已消失,無跡可尋。
到了午飯時間,阿里不得不出外午膳。吃飯時,他暗中向幾個相熟的同事打聽他們有沒有發現甚麼異象。皓哥說他今早打電話到沈阿發魚魂中心,電話不通,只聽到空洞的胡胡聲音。得仔說他想到錢潮漁業檔案室找一些舊文件,但發現檔案室搬了,「水牌」上沒有標示,連網頁上的公司平面圖上也只留下一個空白。高佬光說早上明明見到幾個滷油條部的同事仍在上班,但通訊錄上卻找不到他們的部門,他們的職級,也沒人記得他們的辦公室在哪裏。黃晶發現鄰座的肥聰近日常在數手指,計算還有多少天吃聖誕大餐。可是除了這幾件小事外,公司運作如常,總裁還在電郵中宣佈公司已躍居國際最大的梅菜扣肉樞紐,產品供應世界各地,並對外輸出得到米芝蓮高級食事品牌的專家。
阿里帶著滿腹狐疑走回辦公室。路上見到一隊工人搬著一大堆新路標、部門招牌走過,上面寫著「超感動美食之城」、「鼓油廣場」、「跨世紀素質扣肉中心」、「十八鄉料理農務協作研究所」……。在行政大樓的外面,一大班人正在排隊領取新的名片,阿里上前看看,全都是甚麼首席鹹鴨蛋辦公室主任助理、第十九清潔小隊第三分組總監、署理代高級炊務副主任、蝦米科第三行政後鑊等等。阿里看著,心內感動,公司由一間小小的扣肉專門店,經歷多番改革,發展至今天成為規模更勝吉野家的跨國食品企業,實在不簡單啊!
想著想著已回到辦公室了,滿心感動的阿里早忘了房門的事,下意識順手一推,人便置身房中了。他在窗前坐下,外面陽光普照,甚至可以看見對面大樓的同事在房間走動、打字、談笑、搔癢、親吻、打電話……。一切如常,只是他的房間和其他幾個無關重要的部門消失了吧,算得甚麼?其實甚至不能說是消失,最多只是暫時隱形,日子久了,大家便會習慣,然後忘記,他自己不是已漸習慣嗎?何況公司還增聘了不少各路精英、企業人才呢,像今天進駐醬總辦公室的十八位全球招聘的正字牌醬油專家便為公司增值不少。
不!阿里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這事可不能忘記!他急忙啟動電腦,點擊電子銀行,查看個人賬戶。小漏斗迅速閃動,數秒鐘後,一列數字出現眼前。阿里鬆了一口氣,今天是出糧日,薪金加上額外糖果津貼已過數。「有糧出,即係冇事啦」,阿里心裏想,何必為了一點小事煩惱呢。於是,他拉上窗簾,閉上眼睛,讓身軀沉入沙發,開始他的飯後小睡。

Sunday, June 1, 2008

謹記・回帶

Be Kind Rewind(低清老翻王)的最後一場戲讓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某一個晚上。那一晚,十多個小孩肩並肩地擠在徙置區的一個小單位內,聚精匯神看著投射在粗糙的牆上的影象。年紀稍大的兩個男孩,面上充滿興奮與期望;年幼的則在旁邊投以羨慕與佩服的目光。牆上出現的其實只是一些簡單的手繪「公仔」,而所謂的放映機,只是一個內藏燈泡的簡陋小木箱。大男孩兄弟在華達片場後拾來的底片上創作簡單的故事,以手拉動底片,讓一格格的畫面流動變化。那時候,我們不認識盧米埃兄弟、愛森斯坦,也不知道百多年前,相類試驗在電影發展史上的意義,但我們全都滿心歡喜,自此與電影結下不解之緣。
多年後,兩個大男孩先後進出兒童院、感化院(那又是另一個徙置區的典型故事了),而隨著攝錄器材的普及化,我也先後擁有過三部不同類型的攝錄機,但屬於我自己的創作,始終沒有出現,只有當年的回憶如在目前。看Be Kind Rewind就猶如回帶一樣,將我帶回徙置區的小單位,重溫上述回憶。電影的情節荒謬胡鬧,但感動人的是作者對事物、地方的感情、尊重,以及他自由奔放的想象。
現實生活中,我們汲汲追求先進的科技,重視能握在手中的物質,卻忘了真正打動我們的,銘存記憶的是感情和想象。徙置區的小電影,儘管簡陋、粗糙、幼稚,但那份真實、原始的創作力量,於今想來,仍然教我動容。
謹此向阿洪、阿明和Michel Grondy致意。

想認識Michel Grondy的創意嗎?以下的片段包你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