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October 30, 2018

早安,池上


窗外瑣瑣的聲音,不是春天的繁露,不是江南的草長,而是稻的歌唱。五時多,踏着濕軟的草出門,為看池上晨光。甫開始時,大地仍不分明,只隱約看到山的輪廓,據說為了讓稻好好休息,池上許多地區沒有路燈,讓它們安睡,我也只好摸黑。幸好很快,天已微明,沒有大動作的「破」曉,只是溫柔的揭曉。先是東方海岸山脈上透出微紅,稍稍展現顏色。天上,厚厚的是雲,地上,薄薄的是霧,雲與霧在中間相遇,成了繚繞山腰的雲帶,山在飄渺畫圖中。直至太陽攀過山端,曙光穿越濃濃層雲,洒照大地,霧散雲開,這時才發現,大地的色彩一直在靜待這一刻,原來稻田不只青,還有深淺的綠、黃、金、紅。風吹過,稻海泛起微波,帶着稻香,透露生的氣息。自七月來過,被嫰綠的新苗,山光雲影的水田吸引,便立意要在秋收時再來。現在,眼前一百七十五公頃金黃的稻田,由海岸山脈鋪展到中央山脈,一望無際,又是另一番風景,不枉此行。
七時多,天已大亮,騎着單車,經過著名的伯朗大道、金城武樹,來到稻田的另一邊,稻海中間搭了舞台,雲門的舞者就在這裏演出。以藍天白雲為天幕,蒼翠群山為背景,金色稻海為舞台,這個表演場地實在太美好了。田間有農夫在沉默低頭看稻,排排的稻稈挺拔精神,沾了露珠的稻穗飽滿閃亮,隨風輕晃,「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李紳),經過一年的辛勞,終於得到收成,希望他滿意吧。
在城市生活太久,營營役役,漸漸忘了季節的顏色,泥土的氣味,大地的聲音,生活的感覺,久在樊籠裏,復得返自然。自然是自然而然的自然,池上人立足土地,踏實生活,自由自在,自給自足,活在池上,是一種生活境界。
31.10.2018

臺北閒情

甫抵臺北即遇驟雨,覓食兼避雨。二時多,食肆多已午休,唯有港式茶餐廳仍開門,不必食即已知果然港式。
颱風威脅下,臺北陽光普照,早餐後,中山公園散步。園外老樹夾道,陽光自葉隙洒下,影影綽綽,同是馬路,有了樹,氣質便覺不同。園內,翠湖畔,水色天光,有老友在理髮,吸收樹木靈氣,零舍身光頸靚。園內有精品咖啡館,有臺灣本地、衣索比亞、哥倫比亞和巴西咖啡,下午茶時間到此小憩,想當不俗。
繞道國父紀念館後中山碑林出,碑林有蔡元培、于右任、宋教仁、林覺民、秋瑾……等的書法,皆當時俊彥,寫下這些文字時,他們年紀仍輕,但書法已見功力,各具風格,甚為可觀。我們只知林覺民與妻書,少見他對父親的告別,雖短短數語,仍覺感人。黃花崗烈士林文出身書香門第,1911年時年僅廿四,他在病中寫下「時有落花隨我行」句,革命中的閒情,倍添浪漫。不久,他便壯烈犧牲了,想望一眾革命青年的青春才情與激情,令人既欷歔又神往。我輩生於安樂,激情當然冇,閒情則有餘,感恩呀!
13.9.2018

街頭哲學家

下了多天雨,今天起來終於見到藍天,立刻更衣出門。這條路,跑了多年,慶幸仍在跑。風景,應該依然,為甚麼每次都好像有新發現?橋下大叔在酣睡,美好演繹「窮則窮落覺囫圇睡」的境界。微雨中,白鷺在河中散步,表演「天光雲影共徘徊」。兩位大嬸邊行邊聊,擦身而過,不知上文下理,聽到稍長的說:「我們都是一粒小沙粒」,真高人也。河水靜靜流,河畔個個都係生活哲學家,跑一轉,身心如洗。

4.9.2018

風景照

朋友問我風景是不是真的如照片中一樣,抑或只是相機加工的效果。
照片當然和真實有分別,實景絕對美得多!面對大自然,鏡頭實在無法記錄其面貌的千萬分之一,所以最美的景我都沒有拍,只是看。天的大,海的闊,水的藍,山的高,崖的險,林的幽,都無法重現,不能以笨拙的文字描述,更不要說風吹過的感覺,浪湧動的聲音,光影的流動,山林的氣味,這些在照片中無法捕捉,但又使風景更立體的元素,所以照片中呈現的只是經驗的部分。
照片當然和真實有分別,大自然提供的多得多。除了風景外,自然環境也包括了三十多度的高溫,炙人肌膚的烈陽,崎嶇陡峭的山路,還有照片中沒有見到的搶在熱門景點前拍照的遊客(其中包括了我),伯朗大道上車如流水馬如龍的單車隊,金城武樹下打卡的美眉小鮮肉,和我兩隻「大腳指」上的小水泡。身為觀光客,欣賞風景的同時也要接受自然與不自然界的其他。
不過說到底,風景一定比風景照好。

4.8.2018

Tuesday, August 7, 2018

行動的人

我明白為甚麼女孩子會視他為理想情人,他肥得來不論盡,做事爽快,夠瀟洒;唱歌不算好聽但充滿個性和熱情,夠動人;這個人,不計成果,不為利益,四十年如一日在為自己相信的東西在行動,這不是十分美麗嗎?無論你是不是教徒,你是不是完全認同他的想法,我認為他絕對是一個可敬的有型男人。

行動的人不只一個,江瓊珠拍攝甘仔十多年,完成這部作品,難能可貴。昨天見到她,我相信如果我告訴她我是她的粉絲,她會覺得尷尬,但實情我真係有追看她的作品,無論紀錄片和文字都鍾意,她以文字和映像記錄在不同領域行動的人,讓大家知道原來曾有人或仍有人在為自己的信念而不斷行動,雖然她不上FB,但我仍在此衷心感謝她。

摩訶無般若波經


數字足球

近年乜都流行講數據,動不動就列出大堆數字,其中當然不乏精闢之見,但有時睇完真係唔服。有人列出世界盃球隊平均跑動距離,說明現今球隊比以前強了很多。數字唔會呃人,現今球員的跑動的確是比以前多了,但這與結論的現在的球隊比以前強有必然關係嗎(這結論不一定錯)?
起碼,從該表列出的數字看,跑動最多的球隊中,第2的澳洲、第3的塞爾維亞、第5的埃及、第6的德國、第8的哥斯特尼加都不能出線。再看,分組賽各組的首名,A組烏拉圭的跑動為10.24,排第10B組西班牙排14C組法國,排26D組克羅地亞,排16D組巴西排21F組瑞典排12D組比利時排24H組哥倫比亞排第9。跑動最多的十隊中,只有一隊能以榜首出線。咁你話跑動多,距離遠可以代表甚麼?德國跑動咁多,結果分組包尾,得失球差是-2。講到跑動少,我即刻諗到柏金,佢出名跑得慢,跑得不多,但他那精準的First touch,慳氣慳力又攞命,使乜跑嚟跑去?我唔想比較現代足球和以前的足球邊個勁,只係想講:大佬,講波啦!

完美的不完美

2018630日,法國對阿根廷一役肯定會進入足球史冊,永留球迷心中。開波不久,法國領先一球,但隱形的迪馬利亞在完場前忽然以一腳世界波提醒大家他的存在。下半場,在美斯的努力下,阿根廷僥倖入球反先,高潮再起,豈料法國小將大爆發,連入三球,奠定勝局。過程峰迴路轉,入球既多且精彩,令人讚歎不已。臨尾當大家以為大局已定,阿根廷還要來一記回馬槍,93分鐘,美斯妙傳,阿古路頂入,掀起終極高潮。
結局大家已知道了,優勝劣敗,法國以4-3勝,阿根廷出局。如果每場球賽都像這場一樣,足球一定會吸引到更多觀眾。今天很多報紙的頭條都是一代新人換舊人,美斯淡出(C朗隨後也出局了),麥巴比時代來臨。麥巴比能否成為新一代球王我不知道(還記得當年的奧雲嗎?),但美斯大概是真的要淡出了,許多人會為美斯結果終不能一嚐世界杯的滋味而可惜,其實這恰恰是足球最觸動人心之處。遺憾使一個
legend得更legend,正如施丹當年的「頭槌」,使施丹成為傳奇中的傳奇。悲劇英雄永遠比英雄更深入人心。美斯的故事,不算悲劇,但遺憾使他的故事更人性,更堪回味。


命運在冷笑

201871日,403分,如同神召般醒來,發現克羅地亞對丹麥進入加時階段,因之目睹了本屆賽事最驚心動魄的五十分鐘。賽前被看高一線的克羅地亞不夠一分鐘便落後,但兩分鐘後即扳平,當大家都以為雙方的高速入球顯示這場會是一場入球騷時,餘下的八十多分鐘卻完全不是這麼的一回事,直至加時。113分鐘,被講波佬形容為加時忽然醒番的莫迪歷,以一記精準的傳送穿透丹麥的防線,眼看Rebic就要射球入網之際,佐真遜施展絆馬索,將他踢倒,被判十二碼。之前兩被選為Man of the match的莫迪歷操刀,大家都以為十拿九穩,豈料舒米高竟飛身將球牢牢擒住。同為門將的老舒米高興奮得成個彈起,揮拳大喊。可是他不知道,這一晚,他將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複這動作,但最終仍落得頹然坐下,俯首抱頭。辛波絲卡詩說,命運早已知悉這一切,但她憋住笑聲,閃到一旁(《一見鍾情》),何其冷酷。球賽最終要以互射十二碼決勝負,熱門西班牙早前已在俄羅斯輪盤中出局,這次輪到他們了。舒米高再救出兩球,但克羅地亞的門將蘇巴錫救出三球﹐克羅地亞以十二碼三比二獲勝(「孤高」大神請告訴我,有哪一個龍門曾在世界盃決賽周中,一場救出三個十二碼而仍然出局的呢?)。
對我來說,這場比賽的動人之處,不在入球的精彩,球技之精湛,而在於其對命運弄人的彰示。無常變幻,賽事世事,莫不如此,優者未必勝,弱者未必敗,好人未必有好報,壞人未必得懲罰,這個世界便是這樣。結果縱然未如人意,但全情投人,盡力一戰,是對自己的交待。在這個意義上,舒米高是我的存在主義英雄。舒生,請容我在遙遠的香港對你致敬,縱然我知道其實冇乜意義。寫於七月二日。


日本的救贖

完場前三十一秒,比利時入球,絕殺日本,再一次展示足球比賽的詭譎難料。
首先我得坦白承認,昨晚我冇睇。經過一星期的挑燈夜戰,世界盃症候群已在我家出現,本人終日烏眉瞌睡,阿仔喉乾舌躁,芳芳熊貓上身,而老妻則惱於上述原因,黑口黑面,是時候休息一下了。不過,避戰的最主要原因,其實係我怕日本又玩「腐系足球」(Negative Football)。日本在分組賽最後一仗1-0不敵波蘭,與塞內加爾同分,但最終憑較佳的「公平競技分數」取得次名出線資格。諷刺的是,日本在該場賽事末段大打消極足球,在後半場搓來搓去等完場,被嘲為「逃避雖然可恥但卻有用」。我心諗與其睇日本大巴,不如瞓多覺好過。
不過,事實證明,我錯了。綜合阿仔和外電報導,日本先勝兩球,比利時苦戰追平,打到最後幾分鐘,雙方搏槌,日本被比利時的反擊撕破,94分鐘,輸32,壯哉日本。
有人話,打消極足球並不犯規,又不是打假波,有甚麼問題?如果今場日本仍然好像上一場一樣,咁咪唔使輸囉。係,可能會唔輸,但重點不是輸贏,正如熱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球員Blanchflower話:「The game is about glory, it is about doing things in style and with a flourish。」哲學教授兼費比加斯型中場的Stephen Minister從尼采哲學的角度指出,足球是關乎創意、勇氣、自由和榮譽等美德的運動,勝利只是卓越的副產品,因此消極足球在道德上是低下可恥的。所以,你當係安慰日本隊啦,輸波是日本的救贖,他們上一場比賽晋級,道德降級;今場比賽出局,道德升呢,尼采都會俾個LIKE

魔幻足球
「多年以後,因射失十二碼而面對行刑隊的巴卡,將會回想起父親帶他去看世界盃的那個遙遠的下午。」上述的情景當然不是真的,那只是我模仿加西亞.馬爾克斯.馬奎斯的小說《百年孤寂》的開頭想像的場面,不過,哥倫比克的現實世界與虛構世界魔幻地接近,這樣的事情並非完全虛構。1994年,埃斯科巴因在世界盃擺烏龍,回國後被人鎗殺,成為烏龍球的第一個真正犧牲者。今天,我們當然不希望這樣的情況發生,但如果真的要被鎗斃的話,哥倫比亞的罪名應該是缺乏創意和想像。不過如果缺乏想像可以是受罰理由的話,昨晚的四隊無一倖免(還有很多其他候選球隊),所以還是算了。
哥倫比亞文學以富想像力聞名,諾貝爾文學獎得獎人馬爾克斯.馬奎斯的《百年孤寂》想像縱橫,以魔幻寫實主義震驚世界文壇。二十年前的哥倫比亞足球同樣有魔幻文學的特色,名將如金毛獅王華達拉馬、狂人希基逹(誰會忘記他的蝎子腳?)、艾斯派拿等,熱情奔放,天才橫溢,使人懷念不已。不過今屆所見的哥倫比亞隊,保留了以往的任性魯莾,卻沒有前人的創意,鋒芒盡失,今晚即使獲勝也應該行得不遠。講真,昨晚四隊的表現,全部淘汰都絕不可惜,換番日本回來好過。我建議將來如果作賽雙方打足90120分鐘都無入球,或全場射門次數少於十次的,一律淘汰,讓位予積極進取或有創意的球隊好過。

快樂足球
韓國足球隊在分組賽最後一仗雖以2:0擊敗上屆冠軍德國,但仍然出局。回國時,球隊被人投擲雞蛋,令人難過。南韓在世界盃的表現唔失禮,除以兩球淨勝德國外,以一球僅負於瑞典和墨西哥,排小組第三,算有交待,實在唔知掟雞蛋的人想點。
今時今日的足球有兩種,一種是追求勝利的勝利足球,一種是追求快樂的快樂足球。勝利足球的擁護者不惜用任何手段都要贏波,輸波就不快樂。快樂足球則以追求快樂為目的,輸贏反是其次。講到快樂足球,很多人都認為巴西是代表,因為巴西重視個人技巧,崇尚進攻足球,享受足球比賽。可惜,在商品化職業足球的影響下,巴西足球也變質了。尼馬說:「我來俄羅斯是為了勝利。我時常會進步。今天我的感覺好得多了。我為打勝仗而快樂。」真正快樂足球信徒,不必打勝仗也一樣快樂,尼馬為勝利而快樂,所以不勝利便不快樂,有時甚至勝利了也不快樂。
我心目中快樂足球的代表是冰島,他們三仗輸兩場,和一場,得一分出局,但他們興奮依然,入了一球更猶如已奪冠軍,舉國歡騰。他們慶祝入球的方式充滿創意,打氣歌豪邁雄壯,有維京古風,使人動容。足球沒有替他們帶來財富,隊中大部分人是業餘球員,出局後繼續上班,脫牙的脫牙,拍片的拍片,包鹽的包鹽(我係佢老闆一定會趁機出冰島樽鹽)……但足球使他們的平凡生活添了色彩,他們也沒有浪費機會,悉力以赴,興高采烈,看他們踢波使我想起了小時在街邊、在屋邨走廊踢西瓜波的樂趣,那時球來球往,你入一球我入一球,有時踢完根本唔記得幾比幾,但身水身汗返屋企時,俾阿媽鬧仍然笑得好開心。追求勝利使我們失去初心,金錢利益更使足球變質。我的頭腦簡單,真係相信足球的意義就是一班人,一齊全心全意咁追逐一個波,出一身汗,玩餐癲咁簡單。見到美斯這麼不快樂,我也為他難過,不過,不要緊,找回足球的初心一樣好簡單,返屋企同個仔係後院踢番場,佢就會返嚟。聽講柏金有咁做,他的鄰居話佢從來唔使過隔離執波。

馬基雅維尼會怎樣評論尼馬插水?

馬基雅維尼(Machiavelli1469—1527)是誰?他是是意大利政治家和歷史學家,以主張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而著稱於世。他當然沒看過尼馬踢足球,但按道理,他絕對應該接受插水搏十二碼。
係咪呢?他的同鄉,車路士名將維埃利有深入的分析。維埃利退休後寫了一本書,叫The Italian JobA journey to the heart of two great footballing cultures》(2006),他認為馬基雅維尼的確會認同插水以搏取十二碼,茅招乃「必然之惡」,不過這種「必然之惡」有兩類:第一類是這插水能帶來勝利,同時沒有被捉到,他稱之為Good cruelty。但如果招數不收效,甚至帶來壞後果的,則屬Bad cruelty了。維埃利由此引申,如果一個球員一旦使人覺得你鍾意插水扮嘢,那不單破壞形象,更會使球證不會輕判十二碼給你,長遠而言,對自己和球隊都不利。維埃利的結論是:如果成功機會大,而你又有信心不會被捉到,馬基雅維尼贊成插水,但不能常插;相反,如成功機會不大而又很可能被人捉到的話,咁就要諗過先。
這番話,用於今日的尼馬身上,十分啱用。尼馬球技超卓,有目共睹,但他在的連環翻滾,早已被人唱到面黃。今時今日,在VAR下,插水扮嘢,實在無所遁形,重會俾人改圖複製,循環播放,瘋狂嘲笑。昨晚一戰,比利時的甘賓尼侵犯耶蘇仔,但不獲十二碼,奇連士文大呼不值,舒利亞說:That dosen’t help his team because of the blatant dive and trying to cheat. I think they’ve been punished because of that (Neymar dive)。」(引自BBC)我們當然唔知道球證當時諗乜,但如果係真,正正應哂馬基雅維尼/維埃利的理論。尼馬、尼馬,你今後係咪要變吓呢。

又一隊香咗喇!
The Queen We Are The Champions 是運動比賽中最常聽到的一首歌,每當冠軍捧起獎盃時,We Are The Champions的音樂便會響起,全場同聲高唱,蕩氣迴腸。可是,在真實比賽以至人生中,更能反映現實的卻是The Queen 的另一名作:Another One Bites The Dust。在Champion出現前,一隊又一隊被淘汰出局,昨晚都有兩隊香咗,這就是人生。
以互射十二碼決勝負是尤其殘酷的玩法,出局的球隊/球員並非代表他們打得不好,有時甚至是打得超乎想像的好,但仍然冇得玩,如上星期舒米高勇救兩球十二碼(如包括正式比賽時間則為三球),仍然要黯然歸家。昨晚半睡半醒的看俄羅斯對克羅地亞,每一次醒都發現戰局又有變化。卓利舒夫先以超級世界波領先,39分鐘,克羅地亞扳平。打到加時100分鐘,我在半昏迷狀態下發現克羅地亞逆轉勝,領先21,成個醒哂,不過我的耐力比兩隊球員差太遠,再醒來時已在射十二碼,俄羅斯終於以3-4落敗。俄羅斯世界排名70,克羅地亞排17,力戰而敗,只能嘆一句:「是命也乎,是命也乎!」
對於射十二碼決勝負,我有親身體會。1975年亞洲盃外圍賽,香港在政府大球場迎戰北韓,我是當晚入場的28550人的其中一個。北韓上半場領先兩球,但下半場港隊大發神威,追回兩球,加時續賽,雙方各入一球,結果要互射十二碼決勝負。那一晚,兩隊入球梅花間竹,互有領先,要玩埋「突然死亡」,大球場上空飄蕩有史以來最多的粗口之聲,我和隔離個阿伯擁抱完又擁抱。99,龍門射龍門,朱國權射入,我們感動到喊,攬住跳來跳去,但終於北韓十二碼1110,總比數1413,香港隊輸。這場波輸了,但這場波永留香港球迷心中,當晚射入兩球的胡國雄事後說,這場波比他77年在新加坡和「519」在北京的勝仗更難忘,全香港都以這場輸波為榮,有人甚至說這是本土意識出現之始。戰果並不決定一切,輸波而贏得尊敬,輸波而贏得尊嚴,所贏的比贏一場波更多。在此,請讓我對所有力戰而敗的香港人致敬!


等待奇蹟
賽事進入最後階段了,近周的賽事,十分精彩,高潮叠起,特別是強隊如巴西、阿根廷、德國、西班牙紛紛下馬,弱隊如冰島、日本、俄羅斯雖敗猶榮,使人興奮。球王美斯、朗那度均已早早執包袱回家看電視,準球王尼馬變了插水王,大家在惋惜之餘,也為大衞能戰勝(或差點)巨人而高興。爆冷是球賽引人入勝的要素,日常生活是朝九晚五,上班下班,開會散會,我們日日在等奇蹟出現,但終以失望告終。爆冷賽果為沉悶平庸的生活帶來一點火花,大衞擊敗巨人的神話使我們在連綿挫折中奢存希望,幾時會輪到我一鋪反枱,反敗為勝?或者,最終雖然失敗,但姿態仍足自豪?加萊亞諾(Eduardo Galeano)在Soccer in Sun and Shadow中記述施丹2006年一役時這樣說:「感謝他在杯賽中精妙的表演,感謝他那充滿藍調的優雅,讓我們相信足球沒有無可救藥地滑向平庸和醜陋。」我們的確需要一些東西讓我們相信生活不是永遠平庸和醜陋,生活仍然有奇蹟,所以不要理法國對比利時,克羅地亞和英格蘭了,今天的大戰是野豬對魔洞,現在808:1),進入加時階段,仍要再入5球,祝願野豬隊大勝!
後話:野豬少年隊終於安全脫險。

由麥卡倫的雨傘到修夫基的馬甲和像ET的摩迪

這個可能是英國足球史上令球迷最沮喪的畫面。2007年歐洲國家盃,英格蘭對克羅地亞,英格蘭必須得分才能出線,但結果卻以23落敗出局。麥卡倫擔着傘子站在邊線,一副生意失敗,但又唔知點解和點做的樣子,形象化的將英國足球的失落呈現國民眼前,今後該何去何從?麥卡倫不知道,英國足總不知道,沒有人知道。
2018年,英格蘭在不被看好的情況下打入四強,以年青球員為骨幹的年青獅子,打來虎虎有生氣,修夫基穿着馬甲,站在場邊指揮若定的形象廣被受落,並帶起馬甲熱潮,英格蘭終於回來了。命運就是這樣湊巧,四強再遇克羅地亞,上半場5分鐘,查比亞以罰球領先,難道真的是苦盡甘來?可惜,故事重演,克羅地亞以21反勝,三獅軍團再敗於格仔軍腳下。 “It hurts, it hurts a lot.”哈利簡尼在賽後訪問中說。傷,當然傷,不過,這次失望的眼神中閃現希望。
對於我來說,其實我有點慶幸英格蘭出局,因為英格蘭贏即係摩迪輸,這個身高只有56,樣子有點像ET的球員是這個賽事中,少數能提醒我們足球的優雅精緻的球員,綽號「足球哲學家」的華丹奴在The Guardian中稱摩迪為"miracle worker who reminds us space and time do exist”,而這正是英國隊所缺乏的。足球和生活中,都需要多一點高於勝負的東西,為了這個原因,對不起,英格蘭拜拜!

意志與肉體之戰

克羅地亞應該贏冠軍。
從戰績看,克羅地亞分組賽三仗全勝,經典作是3:0勝阿根廷(法國勝4:3),預告阿根廷提早出局的命運。進入淘汰階段,先後淘汰丹麥,俄羅斯和英格蘭,場場打到加時,一而再在先落敗後追平或甚至反勝。賽事至今為止,克羅地亞表現出鋼鐵的意志,超強的抗逆能力,在不利環境中,誓不放棄,終於過關斬將,擊敗對手,所以縱然整體來看,法國稍高一線,但克羅地亞仍有力攞冠軍。
鐡血軍團是怎樣煉成的?克羅地亞於1991年宣佈獨立,繼而爆發戰爭,至1995年戰爭始結束。皇天之不純命兮,何百姓之震愆。民離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東遷。歷史永遠重複,獨立戰爭造成大量的平民流離失所、遠走他鄉。資料顯示,1991年時,在克國境內有超過40萬的克羅地亞人與非塞爾維亞人為逃脫塞人的暴力威脅而被迫遷移。1995年,獨立戰爭最後幾天時,超過12萬的克籍塞爾維亞人在克羅地亞軍發動「暴風行動」前逃離了國家。克羅地亞勝英格蘭一仗,球員年齡28-33歲的球員超過十人,他們當中多個,如摩迪(32)、路夫蘭(28)、哥路卡(32)、拉傑迪(30)、文迪蘇沙(32)等都曾經歷難民生涯。這批球員歷盡艱辛才有今日,見過大風大浪,其戰鬥力和心理質素又豈是嘆慣食慣的少爺兵所可比?
誰可以擊敗克羅地亞?能擊敗他們的,是他們自己。歲月、經歷磨礪了他們的意志,但也磨蝕了他們的身體,格仔軍的普遍年齡偏高,幾個主力都已超過三十,克羅地亞是這次賽事中總比賽時間最長的一隊,經歷連場加時苦戰(其中兩場還要射12碼決勝負),他們的體力是否能夠負荷?英格蘭一戰,打至末段,素以好氣好力見稱的摩迪也露疲態,守門員施巴錫更已有傷,下場能否傷疲盡起,以意志激發潛能,谷埋最後一啖,堅持到底?這是一場鋼鐵意志與血肉之軀的大戰,結果難料。
世界盃的故事已近尾聲,吸引人的故事通常有三個SSuspenseSurpriseSatisfaction。懸念已有了,但會否出現意料之外的結果,帶給大家莫大滿足呢?一切,還看明晚。

唸波經
賽事結束,要慶祝的去慶祝,該失望的會失望一會,然後,要上班的去上班,要返學的去返學,要開飯時便開飯,要睡覺時便睡覺,生活如常。也許法國人會繼續陶醉於冠軍夢中多一陣,反正他們不嬲都鍾意發夢。克羅地亞冇咁好彩,好快要面對現實,他們的球員會星散,各自繼續移民生涯,摩迪雖然攞咗金球獎,仍然要上庭,一個唔覺意要轉會囚犯聯隊。英格蘭光榮返國後,發現原來他們仍然是一隊平庸的球隊,史逹寧仍然唔識入波,修夫基開始擔心歐國盃外圍賽唔知會唔會再遇冰島。冰島可能是最快樂的一隊,他們可以繼續回味這一星期的滋味,我諗他們的領隊好耐之後仍然會一邊剝牙一邊微微嘴笑。日本隊差31秒而落敗出局,但他們將足球小將漫畫成真,他們的英雄故事足以講足一世。
利物浦傳奇領隊BILL SHANKLY錯了,足球並不比生命重要,足球只是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是一小部分,但足球帶給我們歡笑、激情、偶爾還有希望,雖然最終仍是幻滅,但起碼有過「曾經」。在生活的死氣沉沉,千瘡百孔中,看見有人明知失敗仍然悉力以赴,不計後果奮力頑抗,我踢故我在,球員以足球見證生命,我睇足球見證人家見證生命。有人讀聖經以得到心靈寧靜,有人讀心經而得到大智慧,我無慧根(老友蔡居士又唔肯教我),唯有唸波經過日神,都幾頂癮。我終於明白東東點解話我係療癒系了。

註:'Some people believe football is a matter of life and death, I am very disappointed with that attitude. I can assure you it is much, much more important than that.'

餘波:《摩訶無般若波經》
世界盃完了,餘波未了。各種評論紛紛揚揚,有說法國隊的勝利代表了種族融和的勝利;有說尼馬插水是拉丁系和英美系足球文化的差異;有說新一代足球不如舊一代足球,但也有相反意見,認為舊不如新,有人並列出大量數據,論證以往的球星如生於今日,波都攞唔到。對於上述種種偉論,佩服之餘也半信半疑。「種族融和勝利」說二十年前已出現過,當年施丹帶領的法國隊勝世界盃,已有此說,但中間的二十年發生了甚麼事?不融和了嗎?尼馬插水扮嘢是事實,但英國、法國球員不插水嗎?拉衫拉褲踢腳又如何?茅波的文化差異值得研究。以數據分析足球的確好勁,但跑動距離、控球指數與好唔好波的相關系數是幾多?我真係唔識。尤其控球指數,電視每場都會列出控球指數,但以控球決高下的遊戲好似係叫做馬騮搶波噃。
足球是否能承載這麼多,這麼大的論述呢?我不知道,上述評論以理性、智慧的態度看足球,我卻只知道足球一如世事一樣難測,球員以個性和激情面對無常命運,熱血以赴,正因如此,才使足球如此吸引,掀動人心,所以我寧願從心出發看足球,反正我素來冇乜智慧,我手寫我心,完全沒難度。
有書友兼波友約我傾波經,為表鄭重其事,乃整理關於足球的胡言亂語,精選粉紅波點為封面,製作為《摩訶無般若波經》,以為紀念。



見字如來

讀張大春《見字如來》,他提到四、五歲時隨父親到戲院看戲,戲名《胭脂寶褶》,父親把「褶」讀成「穴」,多年後,他始發現「褶」沒有「穴」這個讀音,「穴」恐怕是父親老家塾裏的先生依鄉音的讀法。讀到這裏不禁會心微笑,因為昨天和老妻閒談時才剛提到類似經歷。
家族中有一位「尼」伯父,小時一直不知道他名字的寫法。小學時,在曾祖父的墓碑上發現他的名字是「越蠡」,故一直以為「蠡」讀如「尼」,稍長,認識了西施故事中的范蠡,才發覺「蠡」沒有「尼」這個讀音。
出世後便與祖父母同住,直至九歲幾才遷回父親家中,祖父是我讀書識字的啟蒙老師,我由大概四歲開始便被他捉住,每天在他房中背書寫字起碼一兩個鐘。我對他十分敬重,所以從沒懷疑他的讀音,長大後才想到這可能是九江口音,教書後發現自己有些字的發音有問題,不知是不是受祖父口音影響,可惜祖父過世多年,家中長輩已沒人說九江話,無從考證。
另一例子更好笑,祖父的名字是李庾斯,祖母是佛山人,她將祖父的「庾」讀如「汝」,所以小時以為祖父的名字是李耳屎,認真核突。小時與兩位老人生活,悶到發癲,但長大後對他們莫名懷念,見字如見故人來。

Tuesday, June 26, 2018

天與地

我們進出火車、汽車、渡船,穿越挪威大地。一小時前在青翠的山間前進,一會便發覺已置身冰川之旁。六月天,冰雪仍未溶解,寒意襲人。有時車臨千尺絕壁之上,俯首下望,清澈流水,奔湧而下,滔滔汨汨,一瀉千里,真的行乎其所當行,卻不知止於何時何地。山間天色瞬息萬變,剛剛才藍天白雲,轉眼卻濃雲密佈。小火車行經Kjosfossen瀑布時,彷如早有預謀一樣,風雨大作,飛瀑激流與天雨交織,澎湃洶湧,不用下車,一樣濕身。在暴雨中,紅衣女子亮相,歌聲幽邈,宛若山中仙,難怪北歐有這樣多山妖、精靈的神話。我早從書中得知有此一幕,但在天公配合下,仍覺氣氛淒美。想像百年之前,天涯孤客,獨坐古老火車登山,遇此情景,能不惻惻然而想像連翩?
乘船過峽灣又是另一番光景。峽灣經千萬年的變化形成,歲月將周邊的千仞懸崖,斧砍刀削,雕成各種險奇壯麗風光。峽灣曲折綿延,時寬時窄,有時詩情畫意,靈秀清新,轉一個彎,換一個面貌,密茂森林,鬱鬱蒼蒼,間有農舍,或飛瀑千丈,隱約出沒,如在畫圖中。
任何人見識過挪威的大山大水,都會明白到挪威人為何如此樸實低調,謹守洋特法則為生活規範,因為人在天地間,我們又有甚麼特別(法則一)、有甚麼重要(法則六)、有甚麼了不起(法則七)?挪威只有五百多萬人,地大人稀,是歐洲人口分布最不稠密的國家,土地又為高山和峽灣覆蓋分割,生活在廣大的自然中,與大自然對話多於與人對話,更造就了他們內歛的性格。有些人嘲笑挪威人「自閉」,不過,根據2017年聯合國發佈的全球幸福國家排行榜,挪威居全球第一,如果能像挪威人那樣與世無爭,自給自足的生活,自閉又何妨?

Monday, June 25, 2018

高境界與低姿態

遊歐洲名城,到處都見雕像。這些雕像多是帝王將相,大多昂首挺胸,威風澟澟,高大威猛。但在奧斯陸維格蘭公園的212件作品,600多個雕像卻全不是這類,它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全部是日常生活人物,表達的主題圍繞人的生老病死,喜怒哀樂,神態活現的呈現人生百態。公園分成六區,我們沿公園的中軸,由橋區步行到最高點「人生柱」,經歷了人從搖籃到墳墓的旅程,見盡芸芸眾生。維格蘭花了三十年時間,不歌頌英雄貴族,專注刻畫平民百姓,親近可喜,難怪吸引到大量市民和遊客參觀。
維格蘭公園在市中心,作品屬現實主義雕塑,埃基貝格公園在山上,離市中心稍遠,外來遊客不多,主要是本地人來遊玩、露營。園中作品有傳統雕像,也有現代裝置藝術和抽像造型雕塑,風格與「維園」不同,但卻有另一種親和之處。公園的作品散佈在山林間,我們自由遊逛,行山與參觀結合,隨意與藝術相遇,常有意外驚喜。遊覽當天,見到有多位媽咪抱着小孩,推着嬰兒車在達利的雕像前聽講解,又有老師帶小童攀上雕像上嬉戲,攀爬公園中,孩子們在爬樹、打鞦韆、遊繩,生氣勃勃,誰說藝術是「高」不可「攀」,遙不可及的呢。藝術的高是因為它指向更高的人生境界,引導我們思考更高層次問題,而不是要扮高檔,懶高高在上。我相信在這樣環境培養下的孩子,會有更高品味,願意親近藝術。起碼不會如我在維格蘭公園見到的韓國大嬸般,不斷逗弄雕像的啫啫,還呼朋引伴,哈哈大笑,拍照留念。
地圖上說,這裏是孟克創作吶喊之地,於是我們按圖索驥,希望到現場參觀,豈料在山頭走了幾轉都沒發現。再三細覓,方才發現原來所謂創作現場就在馬路旁。那裏既沒雕像,更無紀念碑之類物體,只有小小的一塊生銹鐵牌標示,挪威人之低調,於此可見。其實該位置俯瞰全城,風景不俗,孟克想必是在冬天時來遊,否則夏日風光明媚,應該不會抑鬱到吶喊。
兩個露天雕塑公園,維格蘭的題材切近生活,埃基貝格公園的環境自然親和,兩者都擺脫了藝術只屬上流人士,必居殿堂之上的印象,尤其後者低調之中有格調,將來有機會一定要去露營,風味當必更佳。

Sunday, June 24, 2018

大建築與小風景

世界各地的大城市多有一兩座標誌性建築,這些建築可能是有歷史背景的傳統建築,也可能是新建的現代建築,其共同點是大多高大宏偉,引人注目。在奧斯陸,市政廳和歌劇院可稱代表。
奧斯陸市政廳經過12年規畫,20年建築,於1930年完成,是挪威市議會和市政府的辦公地點,可說是奧斯陸的政治中心。政府總部當然要門口又高狗又大,市政廳的紅磚雙塔,高高聳立,俯視全市,風格古典莊重有氣勢,完全符合這個條件。
奧斯陸歌劇院緊靠峽灣而立,花費五億歐元建成,2004年開幕,雪白大理石和花崗岩的建構,線條簡潔,時尚清新,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恍如海中升起的冰山,與隣近正在施工中的商廈組成一個現代建築群,有型有格。
不過建築之所以能成為城市地標,不光靠大,還有其他因素,這方面,市政廳更勝一籌。市政廳除是政府總部外,也作其他用途,最著名的當然是它也是諾貝爾和平獎的頒獎地。諾貝爾獎的其他獎項都在斯德哥爾摩頒發,唯獨和平獎在這裏頒,使奧斯陸市政廳的地位與別不同。
其實對小市民來說,地標不地標與他們沒甚麼關係,挪威人低調平和,重視家庭生活,我喜歡奧斯陸市政廳的正是它的親民。這個政府總部是真正的「門常開」,它除了可以供人入內參觀,還開放給民眾舉辦活動。我們第一次往訪那天,恰好有學校在辦畢業禮,我們不得其門而入,卻正好遇上穿上各種傳統民族服裝的出席者在廣場上拍照,盡見民族共融的特色。我趁一位穿着伊斯蘭傳統服裝的女孩請我為她們一家拍照時和她聊了幾句,原來當天是護士學校畢業。翌日我和H跑步時路過這裏,他告訴我市政廳經常都有各類市民活動,所以大人物與小人物都同樣可在這裏領獎呢。
相對之下,歌劇院雖然又大又摩登,但奧斯陸的人口只有幾十萬,建一座這麼大的歌劇院,我覺得是形象工程的性質多於實際需要。當然,奧斯陸小市民自有使用歌劇院的方式。早上,他們在這裏跑步做運動,下午在這裏曬太陽,踏腳踏車,晚上在這裏看落日(沒寫錯,因為夏天日落時間是晚上十時半)。我和H跑步的最後一站便是歌劇院,我們一口氣跑上屋頂斜坡,雖然索氣,但能盡覽奧斯陸的景色,跑有所值。下面,有一女孩獨佔偌大的三角地在喝咖啡看書,意態悠閒。高大的玻璃幕牆、空闊的廣場與女孩的小小身影形成強烈對比,你有你的大,我享受我的小,構成歌劇院的獨特風景。

Wednesday, June 13, 2018

葬身之所

往林地公墓是慕世界文化遺產之名而專誠探訪,但今天到Vår Frelsers Gravlund 卻完全是無心之得。到自助洗衣店洗衣服,洗衣機開動後便出外隨意逛逛,無意中發現馬路對面竟就是孟克的下葬地,於是入內看看。
五時多的墓園靜謐清幽,陽光溫和,照得人渾身舒服,直想躺下小睡片刻。豈料走不兩步,竟然發現早已有人付諸行動。一個男子在草地上仰天躺臥,不知瞓得幾舒服,旁邊是他懷孕的太太,正與女兒說話,不知幾溫馨,後面還有他的兒子,正在草地上爬,玩得不知幾快活。再往前走,發現原來園中還有人在放狗,在談心,在看書,各適其適,洋人真的百無禁忌,墓園當公園,人鬼同途,冇有怕。我鍾意。
孟克的墓就在園的中央(D區),平平常常的一個墳,頭像前放有鮮花,並不豪華。我隨意拍照留念,豈料又有新發現,孟克的鄰居竟然是比昂松(Bjornson)。比昂松是誰?他是挪威第一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1903年),是挪威國歌的作者。此君之得到諾貝爾獎有段故,在二十世紀初,挪威正極力爭取脫離瑞典統治而獨立(1905年挪威獨立),而比昂松正是「獨派」的精神領袖。在這個尷尬時刻,瑞典竟然將諾貝爾文學獎頒給他,是不是大方得有點難以想像?
比昂松在致謝辭中說;「多年以來,我和我的同胞致力追求挪威在聯盟國家中的地位。這種追求,對貴國是難堪的經驗,不過,挪威獲得平等的地位,應該也是貴國的光榮。」(中譯轉引自吳祥輝《挪威驚喜》)諾貝爾獎雖然經歷種種風風雨雨,但也有不少這樣的美麗故事。
我想起今天早上到諾貝爾和平獎頒發場地奧斯陸市政廳參觀,午飯時間,參觀的人不多,偌大的大廳一邊,高牆之下,有一張空椅子。這時,我想起了另一個不美麗的故事。

Monday, June 11, 2018

瑞典宜家

前幾天提到瑞典人最懂享受生活,「享受」二字容易使人誤會,我想重視生活應較準確。香港人講享受一定要錦衣美食,名車豪宅,馬桶鑲金,始稱享受。瑞典人唔興這套,他們不喜炫耀財富,傾向質樸自然,喜愛家庭生活。假日拖男帶女郊遊,或近近地到公園野餐曬太陽,與好友飲酒聊天,已感心滿意足。我們在博物館、公園以至公共交通工具上都遇上不少一家四五口(兩大三小),又拖又抱又推車的組合,尤其特別的是,抱嬰兒的往住是男性。我印象最深的一幕是一個粗獷型男,在地鐵上一小匙一小匙餵BB的鏡頭(只差未唱「鶯咕咕鶯咕咕」),溫馨如此,使我忍不住要偷影存照。
瑞典設計風格簡約,追求舒適自然,不重奢華,舉世知名。在參觀北歐民俗博物館和斯堪森戶外博物館後,更發覺原來這種風格由來已久。斯堪森戶外博物館重現瑞典工業時代前小鎮農家生活情況,很有風味。我們在小咖啡館吃手工製蛋糕,到玻璃工場看吹玻璃,到木廠看木雕和傢俱,趣味盎然。遊園當日,園中晚上有國慶慶祝活動,不過正如之前說過,瑞典人重視日常生活多於國慶,國慶也只是多了一天與家人朋友相聚的日子而已。當天晚上電視其實有播出慶祝活動,但翌日跑步和Katarina提起時,她竟然完全不知道。
香港人對瑞典認識最深的是宜家傢俬和家居用品,整體印象應與我這幾天的印象一致。除了比利外(宜家書櫃)外,我接觸最多的瑞典人是我的論文導師,他為人低調,學術成就雖高,但全無架子,堅守洋特法則,又重視家庭,與妻子於高中認識,結婚四十年仍恩愛如昔,放假還會帶孫子來香港玩,住家味頗濃。結合多方證據,瑞典的確宜家。

Saturday, June 9, 2018

死在瑞典也不錯

生有時,死有時,哀傷有時,靜思有時,復原也有時,林地公墓(Skogskyrkogården,Woodland Cemetery)不但讓逝者安睡,也是讓生者追思故人,感念生存意義之地。緩緩經過石牆,進入墓園,鋪展面前的是一大片綠油油的草地,一個黑衣女子徐徐的朝坡頂的十字架走去,是在默念,或是追憶?花崗岩十字架後兩側,左邊是紀念堂和教堂,右邊是墓園的高點冥想地(Meditation Grove)。教堂內有悼念儀式在進行,我們不便入內打擾,隔窗內望,牆上有素雅壁畫,點點燭光,氣氛莊重寧靜。與教堂遥遥相望的是冥想地,小坡上,林間有男子獨立,似有所思。教堂和冥想地中間是倒影池,恰如其分的將兩者連繫,又將雲影天色盡收其間,成為墓園和視線的中心點。在這裏靜坐休息,正好洗滌傷痛。教堂內的儀式結束了,參加者親切相擁,握手祝福,哀而不傷,完全合乎瑞典人理性節制的性格。再往前走,可見墳墓分佈在樹林間,而低矮的林木教堂就隱於其中。教堂雖小,但設計優雅,低調簡潔,細節講究,正門的死亡天使,墓穴的骷髏門飾,都見心思。我們沿墓園主軸順路而行,到了訪客中心稍事休息而回。有人會覺得好去唔去,去墳場參觀正一大吉利是,但有生便有死,何懼之有?看一個地方的人怎樣面對死亡,可以幫助我們認識他們和反思自己的生活,看看這裏的墳場,再想想香港的情況,便可知我們是怎樣對待自己(無論生與死)。

Friday, June 8, 2018

瑞典國慶

六月六日,到斯堪森露天博物館參觀,無意中發覺原來今天是瑞典的國慶日(也是國旗日),晚上在園內有慶祝活動。不過,整個早上,除了看到報導這個活動的海報外,瑞典市面和前兩天沒什麼不同,絲毫沒有慶祝的跡象。上網查查,原來瑞典人並不特別重視國慶,而定六月六日為國慶假期也只是不久前的事。至於不重視的原因,說法不同,有說是因為瑞典人崇尚平等自由,故不想刺激其他族裔;也有人說因為瑞典人是國際公民,故不重視國慶;什至說這也和洋特法則有關,不搞特殊化。真正原因,我來了斯德哥爾摩才三天,當然唔知。
下午回到市區,發現公園人山人海,原來瑞典人也並非完全不慶祝,瑞典人最懂享受生活,今日有假放,又有藉口大夥兒飲食暢聚,誰曰不宜?瑞典俊男美女的金髮,和陽光一樣耀眼,在藍天白雲下,享受陽光,趁趁熱鬧,更是上佳免費娛樂。其實一個國家的誕生不在國慶日,而在國民細水長流的日常生活,國民生活安樂,便日日感恩,天天慶祝,反之則㷫到氣促。瑞典國王說得好:「國慶日是我們再次斟酌思考人的價值,國家的價值,以及文化和歷史的好機會。」旁觀近事,這幾句話值得諗諗。

Monday, June 4, 2018

6月4日在斯德歌爾摩

2018年6月4日,抵達斯德哥爾摩。斯德哥爾摩不如想像中簡約整齊,人頭湧湧,車多人多。市中心正在大動土木,到處有工程。我離開古典風的中央車站走向文化中心,沿途都在修路(或鋪設新路軌?),使路面頗為擁擠。我們拖着笨重的行李在人群和迴路間左穿右插找出路,頗感吃力。晶瑩亮麗的水晶柱是文化中心前的地標,在它後面,一整排貨櫃箱砌成的臨時建構,如長城橫亙眼前,在伊巴謙莫域巨大的笑容後有數個巨型怪手在操作。興建中的新廈,遮去了後面的古典建築,只餘遠處的塔尖掙扎露出昔日風景。在新與舊的變化轉換間,一切仍待適應,包括我。斯德哥爾摩早上九度,下午二十幾,街上有人穿羽絨,有人穿短褲T裇,我從三十五度的香港來,走在十一度的街頭,無所適從。看看手表,時間和手機告訴我的不同,當地時間應是晚上了,但陽光普照,路旁坐滿了喝咖啡的男女,地鐵站前青年在踩板抽煙,沒有一絲夜的迹象。找到酒店,倒頭大睡,夢裏不知身是客,醒來時,天已大亮,原來卻只是三時。究竟是白天還是晚上?這時,手機傳來,世界的另一邊有十一萬人聚集,亮起點點燭光。在乍暖還寒,新舊交替,日夜顛倒,時空錯置,混亂迷惑中,有些東西仍然不變,在深沉的白夜中透露訊息。

Sunday, March 4, 2018

遲來的紀念

1926年6月4日下午,李卓峰如常準備出外,出門前,家人雖沒說話,但從他們的眼神面色,都可見憂色。李卓峰大概已知道他們的心意,他輕輕點頭示意,然後便頭也不回的上路了。往商會的路上,一切如常,商販做生意的做生意,工人農人工作的繼續工作,九江鎮仍是日常的九江鎮。來到大正坊水月宮附近,民居寧靜,魚塘間,偶爾有魚躍水濺之聲,構成一幅漁米之鄉好風景。突然,一陣尖銳強烈的響聲劃破空氣,火光閃亮,子彈呼嘯橫飛,穿透李卓峰的身體,鮮血冒出,只一瞬間,他已倒在血泊中。機鎗聲持續了好一陣子,當最後一粒彈殼墜地後,周圍一片死寂,硝煙散後,水鄉無聲,水月宮中的觀音仍然垂目低眉,只是地上躺着身中數十鎗的李卓峰。沒有英雄電影中浪漫的慢鏡,沒有愛國電影中悲壯的音樂,我們的曾叔祖,李卓峰先生就此永別故鄉,離開這個世界,享年63歲。
以上畫面當然只是我的想像,但也並非虛構。我童年時便從長輩口中聽到先祖輩曾參與革命,祖母甚至曾告訴我,家中藏有孫中山先生送給我們的紀念品,但都只是片言隻語,從沒人說出詳細情況,我也沒有見過任何孫中山先生的物件,一切就像我在收音機聽來的故事般,只是遙遠的傳說,童年的我也沒放在心上。直至一天,那時祖父已過世,我在灣仔舊居,無意中見到一本九江同鄉會或商會出版的刊物,隨意翻翻,一張黑白照片出現眼前,一柱孤碑立在荒涼的小丘上,寫着:烈士李卓峰先生紀念碑,下面有說明文字:「李卓峰先生被土匪以水龍機關鎗掃射而死」。被水龍機關鎗掃射而死?太觸目驚心了,李卓峰是誰?我隱約記得曾聽過他的名字,但他和我們有甚麼關係?當年發生了甚麼事?事後,我問祖母,她只告訴我李卓峰應是我的曾祖父的弟弟(即我們的太叔公),但他遇刺的詳情,她便沒有告訴我了。此後,這個謎團一直留在我心中。
年紀稍長,陸續從不同長輩留下的文字和口述中知道多一點關於曾祖父輩的事,自己也嘗試多找一點資料,瞭解真相,綜合不同資料所得,知道曾祖父李曉初(宜炘,字超懷)和曾叔祖李卓峰(宜登,字英懷)早在1902已在越南西貢加入同盟會,並曾協助孫中山先生籌募軍費(在孫中山的傳記和文集中均有記載)。互聯網面世後,找到的資料更多,且獲不少珍貴的照片,使我對這位傳奇的曾叔祖認識更多。

故事要回到上世紀初,1907-1908年間,孫中山先生發動了幾次大規模的起義,為了支援軍費,曾叔祖變賣了他在越南的產業和貨物,持續捐獻,支持革命。當時孫中山先生曾親自交給他面額數十萬元的債票,許以革命成功後歸還。但曾叔祖將債票「全付一炬」,以示支持革命的決心。為此事,孫中山先生曾親題「毀家紓難」橫匾贈曾叔祖。1911年武昌起義後,曾祖父叔支持革命的事為清政府所知,於是下令通緝,並查封了李家的家產。1913年,曾祖父叔被迫舉家避居港、澳,這可能便是我們家族來港之始。革命成功後,臨時大總統孫中山於民國元年向曾叔祖頒發了旌義狀,這個旌義狀和曾叔祖的照片現在均可見於「九江社區」的網頁上。
民國政府成立後,孫中山先生一直委曾叔祖以重任,1926年春,孫先生委任曾叔祖為九江特別市政府專員。他就任後,銳意革除弊政,嚴禁煙賭,加強警務維持治安。這些舉措觸怒了當地以吳三鏡為首的惡勢力,他們準備謀施毒手。當時親友聽到風聲,都勸曾叔祖加強戒備,但他表示:「我生平只知為國為鄉,與人無怨,且我是革命黨人,豈能怕死?」結果,他終遭毒手,以身殉職,葬於忠良崗。據說,忠良崗前至今仍有對聯,上書:「水月宮前悲水月,忠良山上葬忠良」。
多年前我便已曾聽祖母說臺灣的忠烈祠有曾叔祖的牌位,我二十年前去過一次,找不到。近年臺灣政府將烈士資料電子化,我在網上核實後,找到牌位所在,今天重來,終於能對他補上遲來的致敬。近年,九江大力發展,曾叔祖的墓和紀念碑都獲重修(文革期間曾被破壞),並被評為市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在網上見到小學生到他的碑前致敬的照片,當年黑白照片中的荒涼小丘今已樹木葱籠。曾叔祖一生為國,今日兩岸同樣尊重,他泉下有知,也當告慰。可是我們一眾身在香港的後輩,對先輩的事蹟所知反為不多,實在有點慚愧,所以特綜合不同來源找到的資料,整理為此文,以誌其事。


曾祖父李曉初本與卓峰一同加入同盟會,但發展方向似略有不同。他早年也曾任官,民初,因地方混亂,曾被鄉民推舉為「鄉正」,即鄉長,並組成團練(即民間武裝部隊)自衞,但日後卻未見他活躍於政界。曾祖父熱心社稷,據九叔公李拂仙的《李又善堂家譜》所記,他除經商外,「精歧黃術,所活甚眾,有名醫之譽」。早於清光緒年間,他在故鄉先後興辦西樂學校(家園位於西川及樂善兩社,故名)、富德女學校(紀念曾曾祖母關富德夫人)。這兩所學校創辦於1904年,學生達數百人,在那年代而開辦女校,教西學,可說開風氣之先,屬教育先驅,「新潮」人士。據七叔公李偉吾所著的《越海遊踪》,曾祖父當年往來於港、穗、越之間,曾任九江商會會長,倡辦商業夜校,利便職工子弟就讀,又曾與曾叔祖一起在西貢創辦穗城學校(1912),學生由二百餘人陸續增至千人左右,可見他對教育的熱誠。我們的叔伯姑姐和我們一代,不少均從事教育工作,出了幾個校長,一個署長,很多個主任(班主任),教過無數個學生,勉強也可說繼承了曾祖父的志業。幾年前讀到曾祖父所撰《鄭先生墓誌銘》一文,文詞雅馴具古風,內容既寫朋友,也有自況之意。文章的結尾說鄭先生:「學博而精,識敏而明,甲冑忠信,敝屣浮名。」這幾句話,用現在的說話就是以忠信護體,將浮名當爛鞋之意,我覺得用於曾祖父身上,也極恰當。世界不一定透過革命才能改變,儒以文移風,俠以武易俗,在世紀之交,他們兄弟以不同方式,希望改變世界。曾祖父1927年逝世於香江,兄弟相隔僅一年,一個時代終結。我透過書上、網上的殘章斷簡,零碎資料,想望他們的為人,不勝企慕。他們二人,一文一武,開創了一番事業,之後幾十年,李家開枝散葉,子孫分佈各地,雖未能如兩位曾祖,於大時代中建功立業,可堪告慰的是,我們都能各司其職,認真的做好自己的工作,盡了大時代中小齒輪的責任,想兩位在天之靈也不會過於苛責吧。
讀曾祖父和曾叔祖的資料時,有時我會想起祖父李庾斯,他是長子嫡孫,受父親和叔父的影響,必也曾有一番抱負,他們在港創辦的公司名為「安平太」,我想應是出自《老子》的「執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未能求證),命名多少反映了他(們一輩)的想法。我有幸和祖父一起生活了幾年,得到不少珍貴的教益和回憶,每想起他身穿長衫的孤獨身影,我便會猜想他獨坐在自建的隔音房時在想甚麼呢?不過,這又已是另一個故事了,有機會再說吧。謹以此文對我的兩位曾祖致敬。



Thursday, February 8, 2018

冬夜有感

冷幕低垂,寒罩香江,夜歸人瑟縮於北風中,急急腳回家。連續一周的十度以下天氣使人縮埋一舊,手騰腳震,叫苦連天。大家都懷念藍天白雲的老好日子,以為那會是永遠,如今抬頭看見那不黑不白的鉛灰天空壓在頭頂,始知原來一切是一廂情願。老天從來沒有答應你任何東西,世界就是這樣,寒風與陽光並存,暴烈與溫柔同在,只是我們忘卻了而己。暖風吹得南人醉。這一陣寒,來得正好,冷風刮面,摑醒了我們的凍感,寒風刺骨,喚醒了我們的痛感,鼻水長流,帶來了流感,世界終將是細菌的。凍,使我們久休的意識復甦,重新警覺世界原來不是永遠幸福溫暖。再凍一點吧!凍多幾度可能提醒你打個電話俾老爸老媽,凍多幾日甚至可能叫醒埋我們的同理心,想起溫暖外的風塵,或者冷卻我們過熱的頭腦,少講幾句使自己後悔的話,冷靜的想想接下來應做甚麼抵抗嚴冬。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對的,不過之後冬天還是會再來,可能更長、更冷,也可能不。世界如常。

永遠的白先勇

永遠的白先勇,永遠那麼溫文儒雅。他說話,像唱戲,從容的踏着臺步,一步前,一步後,輕輕巧巧,肩不斜,腰挺直。一伸手,幾乎可看見水袖飛出來,手一指,咦,蘭花手。他說:慢慢講,我慢慢講⋯⋯有鼓聲暗裏篤篤篤篤撐,轉個身,站定,目光一掃,擺出亮相式,後面有人在心中喊一聲:好!前面的王安憶女士暈倒了。九點幾,還只講到第二十二回。「呀!講不完啦。」驚訝介,紅樓故事永遠講不完,白生故事也講不完,似水流年,心動神揺,白生不願停,聽眾不願走,待續待續待續⋯⋯還有很長,九點半啦,我不講啦。完。(文字現場直播)

不過白公子好偏心,明明見到佢簽俾那個中學生的書是有上款的,寫着盧X悅小朋友,我急急去買一本,點知不同待遇,唔公道。不過,我係最後一本了,算啦!

邱吉爾

我錯了。我原以為只有對歷史有興趣,不怕對白多,又冇靚仔靚女,重唔怕悶的人才會喜歡這套電影。點知:套戲的確口水多到水浸,重要大部分都係室內戲,畫面陰陰暗暗,拍戰爭,又冇得打,但竟然一啲都唔悶,重戲味十足,娛樂性豐富。此片的人物刻畫尤其出色,頭十五分鐘,寫邱吉爾的出場(其實人未出場)足為教材。而且不單寫主角好,配角也佳,幾個配角:女秘書、他的妻子、英皇,人人有戲,劇本實在寫得好。加利奧曼的演出,幾難唔攞影帝。我廿五蚊old man飛睇這個Oldman(奧曼)的演出,抵到爛。

大師兄和大教授


在報上讀到單周堯教授的訪問,文中提到黃六平教授的舊事,喚回一些回憶。

我是黃老師的不肖學生,走堂隨時多過上堂,所以黃老師和單師兄不可能記得我,但我對單師兄卻印象深刻。我是黃老師退休前最後一批學生,上課第一天,黃老師與一年青人進教室,介紹說他叫單周堯,本在政府任中文主任,今年辭職回來任助教。那時政府工是金飯碗,他放棄高薪穩職回來任小助教,十分難得。之後無論大課導修,他都定必出席,出席率高過我好多。一次導修時,談到某個字,黃老師引說文解字詁林解釋,說這套書一定要讀。我看看他身後書櫃中那套書,十幾廿本,唔敢出聲,點知黃老師隨手指一指師兄說:他早已背哂。嚇死我。

文中說黃老師經常罵人,我覺得他的確很嚴,卻不算惡。有一小事可以為證。不是為自己辯解,那時尚未有地鐵,黃老師的文字音韻課又必在八時半,家住荃灣,如要準時上課,六時起床,搭六時三十分渡輪,轉乘23號巴士才能趕及準時上課,有時如遲了起床,誤了渡輪那便唯有放棄,回家繼續睡覺,班中同學有此情況者恐怕也不只我一個。一次,有同學遲了,在門外遲疑,不敢入課室,黃老師發現了,招手叫他進來說:遲到不要緊,最緊要你來。我教書後對學生也是這個態度。

黃老師的文字學筆記是他寫在原稿紙上的手抄本影印,每人一份。畢業試的晚上,臨急抱佛腳,拿着筆記狂啃。大熱天時,飛蟻群集,我將筆記伸出窗外欲抖去爬行其上的飛蟻,豈料一時失手,整份筆記掉到街上,看着白紙飄飛,欲哭無淚。翌日考試,四題只識答兩題,心想必要重考,可能老師大發慈悲,僥倖及格,不過失去珍貴的筆記,十分可惜。

轉眼單周堯教授也退休了,時間過得真快。